讲述人:陈佳宁
地区:浙江衢州
谈起阅读,不能不提到一个名叫平的人,他在我的高中时代,成为了我阅读生涯中永不磨灭的印记。
我的学生时代,生活是极为贫困的,等我读到了高中,家里每个月只给160元的生活费,这还得一个月分两次拿,每半个月只给80元,这些钱只够学校食堂吃饭买菜,而且还只能挑最便宜的菜。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平的家境也不好,于是我和他为了朋友。我们每顿饭合买一个菜,可以显著地减少生活费的支出,因此在如此窘迫的境况下,每个月竟然还能够结余几块钱。
镇上有一间“求知书屋”
平是一个军事发烧友,他省下来的钱多半购买了军事杂志,我清楚地记得他躺在宿舍的木板床上,翘着一只脚读军事杂志的样子,每期杂志封面上都是一些先进武器装备的图片,有时是一艘航空母舰,有时是一辆装甲战车,有时是武装直升飞机。
“你来看看,这架阿帕奇厉害不?”有一次,平激动地翻身下床,将杂志硬塞给我,非要让我看封面上的那架直升机。
“我没兴趣。”我面对他向我介绍新式武器的激动,总是这样泼冷水,那个时候我可没有那么超前的意识,竟然研究起国外那些先进的武器,我关心的事情是书店某一本旧书,等到周末会不会被人抢先买走。
我也把省下来的钱用来买书,新书自然是买不起的,只能买点被低价处理的旧书。当时读书的镇上有一间“求知书屋”,主要业务是出租图书,等到有些书被翻得少了几页,或者又旧又脏,便可以低价出售。
我去“求知书屋”时,平基本上也会一起去,只不过如同我看不上他那些军事杂志,他也对我看中的那些文学作品同样嗤之以鼻。我挺伤心的,其实想要在“求知书屋”淘到一本心仪的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太想得到这本《红楼梦》了
那个年代,书屋里出借最多的书自然是金庸和琼瑶的,不过这些书多是盗版的,纸张质量极差,出借十多次之后,书的侧面全都是毛边,书店老板就会把这些书低价出售,可是这些书并不是我想入手的。
我看中的书,总是旧得有些慢,总是让我等得心急如焚。比如我看上了一本《红楼梦》,我每个周末去书屋里瞧瞧,总是看到它静静地搁在书架的一角,好像从来没有被人碰过一般,因此这本书也一直没有被低价处理。
每一次去,平都看见我望着《红楼梦》那依依不舍的目光,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就把书从书架上取下来递给了我,我惊愕地望着他,这可是八成新的精装本红楼梦,囊中羞涩的我真的买不起。
“喜欢就买下呗,大不了我少买几期杂志。”他嘴里说的杂志,自然就是他最爱的军事杂志。
我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也没有推辞,因为我太想得到这本《红楼梦》了,后来这本书也成为我读过次数最多的书,几乎每个寒暑假都要重读一遍,每一次阅读都让我有新的收获。
我们这两个不起眼的人物,就这样靠着省下一顿又一顿的饭钱,购买着自己喜欢的书籍。平掌握了越来越多关于先进武器的知识,却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述一大堆陌生的武器,他们更愿意到校内小店看一场精彩的NBA球赛过瘾。
我则沉浸在文学的世界里,也没有人愿意问一问我读的书里讲述了什么故事,有这么多时间不如学会一首张信哲的歌来得潇洒,等到举行班会的时候,唱一首歌可以吸引众人的目光。
学生时代收过的最珍贵礼物
我们很穷,长相平凡,成绩一点也不出色,不会唱歌,更不会跳舞,在班里丝毫也不起眼,可是我们却拥有着书籍带给我们的满足和快乐。我曾经以为两人会这样吃着同一碗菜,然后读着各自喜欢的书一直走到毕业,可是分别来得太早了一些。
高三第一个学期快要结束时,平有一个多星期没有来上学。那个时候高考录取率很低,选择放弃高考的同学一个接一个离开了校园,难道平也要选择闯荡社会了吗?我猜想着他没有来学校的原因。后来,一位同学证实了我心中的担忧,家里认为平高考无望,不如早一点外出挣钱,减轻家里的负担。
得到这个消息的周末,我郁闷地骑着自行车回家,忽然在路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瘦瘦地站在黄昏的冷风中,我急踩了几下脚踏板冲上前去,那个人转过脸来,果然没有看错,我第一次觉得那一脸随着笑容舒展开来青春痘,竟然也欢呼着雀跃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你不参加高考了?”短暂的喜悦之后,我又一脸难受地望着他,我当然不想失去一直陪随着我前行的朋友。
“这些书送给你,我以后会给你写信的。”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微笑着递过来一套全新正版的国外名著,分别是《少年维特的烦恼》《阴谋与爱情》《欧也妮·葛朗台》和《茶花女》。
我早已经忘记了两人是如何告别的,我只知道那个转身而去的背影,成为我眼中最凄美的一道风景。对于穷到只能靠少吃点饭菜省钱购买旧书的我来说,他送给我的这一套书,也是我学生时代收过最珍贵的礼物,他送的这套书我反复阅读,成为我了解外国文学的窗口。
温暖人心的光
平离开后,他果然没有食言,不久之后,他确实给我写了信,我打开他寄来的包裹,里面竟然装着好多盒龟鳖丸——这是那个年代,高考冲刺学子眼中最好的补品。他虽然离开了学校,却没有忘记我要考入大学中文系阅读更多书籍的梦想,他第一个月辛苦赚来的微薄工资用到了我的身上。
我也没有食言,后来考入了大学中文系,如鱼入海,阅读了更多的书籍。回首往事,在那一段极度贫穷的日子里,我遇见的书籍和平,如同温暖人心的光,为我照亮了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