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我认识的“华农兄弟”

杭州日报 2019-02-26 08:00:00 3.6w阅

读稿人语

改变,从回家开始

      戴维

         年轻人回乡村,带回了新事物,这个新事物就是拍视频。华农兄弟的乍然走红,放在振兴乡村的时代背景下,就不足为奇了。

        直播不再是女主播的天下,而有了华农兄弟这样接地气的清新脱俗。他们的萌,是土味的萌。他们的土味,是萌萌的土味。而土味,就是一种自自然然的原生态,这在当今属稀缺物资无疑。

        不再背井离乡,不再为流水线打工,不再让孩子成为留守儿童,改变命运,从回家开始。可惜成功的华农兄弟还太少。即使他们本人,也还未走出网络红利的巨大辐射,离建立实业的目标还有点远。

        但未来可期。这个判断,来自文中这对乡村小伙伴展现的彪悍的真我,“我一辈子都会留在村里,直到我老了”。 




杭州日报 2019年2月26日《倾听·人生》

我认识的“华农兄弟”

文/图  陈 劲


我是一名自由撰稿的摄影人,关注当下年轻人的生活状况与处境。20189月,短视频《吃竹鼠的一百种理由》在网络上铺天盖地传播开来,因每次吃竹鼠都要“编”稀奇古怪的理由,捧红了拍摄者“华农兄弟”和他们养的竹鼠。

我给华农兄弟的微博发了私信,表达了采访的请求。没多久,他们爽快地把家里的GPS定位发给我。


1

刘苏良挑了一只经常“胃疼”的竹鼠,在锅里焖了一个小时。我夹了一块,来不及嚼就吞了下去



         “华农兄弟”是两个人。出镜的刘苏良,负责竹鼠养殖,胡跃清负责摄影、剪辑和运营。两个人是初中同学,江西赣州全南县人。


负责出镜的刘苏良


2018年12月,我来到华农兄弟的老家,想知道这对年度网红是如何诞生的。正值赣南脐橙的收获期,他们受邀到外地参加脐橙博览会,我只好在镇上的宾馆等他们回来。

两天后,我在镇上见到他们。和视频里的打扮一样,胡跃清戴一顶迷彩帽,帽檐拉得很下,几乎看不到眼睛。刘苏良比较活泼,他二话不说把我拉到竹鼠场参观。



300平米的竹鼠场隐藏在丰茂的山谷中,租金2000元一个月。推开破旧的木门,一股难闻的气味涌入鼻腔,我赶紧屏住呼吸。里面是齐刷刷的“咔嚓咔嚓”声,1000多只竹鼠正在啃新鲜竹子。

刘苏良在检查母竹鼠的怀孕情况

         去年夏天,一只竹鼠中暑了,胡跃清想反正要吃,不如拍下来。上传网络后,他发现这期视频的点击量猛增,便灵机一动,把吃竹鼠的理由作为每一集的重点。


 “这只竹鼠好像中暑啦,只好拿到河边炖了。”“这只竹鼠打 架受了内伤治不了啦,只好……”因为每次吃竹鼠都要“编”稀奇古怪理由,“华农兄弟”在网上爆红。过了好几天,上热搜的消息才传到他们耳里。直到一批批媒体和粉丝涌入小镇,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出名了。

华农兄弟提着两只竹鼠在直播

         我是众多来访者中的一位。为了迎接我的到来,刘苏良挑选了一只经常“胃疼”的竹鼠,请我品尝。在锅里焖了一个小时后,一盘冒着油烟的焖竹鼠端了上来。我用长短不一的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口中,来不及嚼就吞了下去。




2

初中毕业,他们坐了五个小时的大巴直奔珠三角。十年后,刘苏良、胡跃清都不打工了,回农村去


         在华农兄弟出生的赣南农村地区,年轻人的选择不多,除了在家里种脐橙,就是到两三百公里外的珠三角打工攒钱。

         刘苏良和胡跃清也不例外,初中毕业那年,他们带着大包小包坐了五六个小时的大巴直奔珠三角,一个奔向有着世界制造工厂之称的东莞,另一个去了创造经济奇迹的深圳。

胡跃清的老家,大多村民已经搬走,房子已经拆掉

         胡跃清的工作是给手机、电脑屏幕做质检。在一个3000多人的工厂里,每天工作九个小时,除了中午休息一个小时,每一刻都要待在岗位上,重复同一种动作。不轻松,但也不是太劳累,让他受不了的是工作的枯燥和压抑。





       胡跃清

        这十年就像一件旧衣服,有人直接扔了换上新的,胡跃清始终选择在这件衣服上打上补丁——他没有换过厂子,只是部门经常调换。有过想要离开的想法,但不敢走,只好罢了。

         2015年,工厂效益下降,开始大幅裁员,他抓住机会主动申请被裁。拿到赔偿金后,他打电话给妻子,他要回家去。

       刘苏良则进了一家汽车维修厂,和机油打交道,每天工作10小时,下班后和老婆挤在十多平方的出租房里。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除去每个月给父母寄一点钱,刚好够过日子。

         远在老家的,两岁多的儿子,成了最大的牵挂。


刘苏良         

         刘苏良很多次跟老婆说:“要不辞工回家吧?”最后他认真起来:“谁不辞职就是小狗!”没想到老婆爽快地答应了。

         刘苏良、胡跃清不约而同做了另一种选择——不打工,回农村去。




3

每次他穿西装出镜,都被网友骂成“不真实”,“城市人装农村”。胡跃清解释,这是他的日常打扮。可网友不买账,依旧骂。他被弄晕了:我该妥协吗?


         刘苏良和胡跃清是初中同学,相差一岁,但之前并不认识。回家后,刘苏良筹划着养竹鼠,竹鼠因吃竹子而得名,而老家正好有大片的的竹林,可以用起来。村子里也有人养过竹鼠,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周围的人劝刘苏良放弃,但他选择了坚持。




        东凑西借了4万元,刘苏良把自家的老房改造成一个个格子,买了30只竹鼠,按照网上教程饲养。竹鼠肉质细腻、鲜美可口,是一种营养价值高,低脂肪、低胆固醇的野味,很有经济价值。但有天他忘了关窗,半夜刮起风雨,十几只竹鼠淋湿后都病死了。第一次养殖失败。

 另一边,胡跃清和朋友合伙种了几十亩石斛。空余时间,他迷上拍视频。2017年,他注册了一个账号,名字叫“华农兄弟”。他留意到三农题材的视频很受关注,拉着朋友一起拍。第一个视频叫《重回八十年代的记忆》,他们穿着西装在水库里钓鱼。用胡跃清老婆的话说,“拍得东倒西歪的”。点赞量稀稀拉拉,他有些失望。接下来他又发布了几则精心创作的视频,包括:晚上在农田旁的小溪里摸鱼;在荒废的老房里炒鸡蛋;翻过几座深山摘野果。

 每次他穿西装出镜,都被网友骂成“不真实”,“城市人装农村”。胡跃清解释,这是他的日常打扮。可网友不买账,依旧骂。他被弄晕了:我该妥协吗?

        那段时间,时常出镜的朋友因为网上的骂声,更是天天失眠。几个月后,这个组合解散了。


        胡跃清的母亲,一个在镇上待了大半辈子的农村妇女,第一次对儿子的能力产生质疑:这玩意(拍视频)能养活人吗?

        焦虑的胡跃清在寻找新的拍摄搭档。201710月,在一个朋友办的满月酒上,胡跃清和养竹鼠的刘苏良碰头了。此时刘苏良的竹鼠规模已成型,急需拓展销路,两人就一拍即合,决定给竹鼠们拍视频。



4

因为被他夸过“很漂亮”的竹鼠,在视频里都活不到第二天,刘苏良得了个外号:“万恶之源”。网友还会热心提醒前去采访的记者,“千万穿得太漂亮!”


  2018年98日,华农兄弟首次在视频网站上做直播,在线观看人数有110万人。

 面对镜头,刘苏良很紧张,对粉丝的问题,也会不知所措。后来,他习惯在直播前在手机上列好提纲,陷入停顿了就瞄一眼。

 “华是中华的华,农是农村的农。我们养竹鼠,想把农村生活分享给大家,所以叫华农兄弟。”这是刘苏良说得最多的台词。

刘苏良被网友戏称为笑容“很可怕”

          “很漂亮哦”也是他的口头禅。路上见到一串野果子,他会脱口而出,“很漂亮哦”;在朋友家的猪圈里,看到发呆的小猪,也要赞美一番,“很漂亮哦”。因为被他夸过“很漂亮”的那些竹鼠,在视频里都活不到第二天,刘苏良得了个外号:“万恶之源”。网友还会热心提醒前去采访的记者,“千万穿得太漂亮!”


冬天,华农兄弟在河里拍视频

这当然是网络文化中的“恶搞”,但似乎为人喜闻乐见。也有安然无恙的竹鼠,概率大约万分之一,“小白”是其中一个。华农兄弟对这只白竹鼠宠爱有加,经常带它到屋外晒太阳,打架受伤了还替它医治,并慷慨地给它配了两个“老婆”。

  华农兄弟给“小白”量身围,定做衣服

          每只竹鼠的生活习性、健康程度,以及母竹鼠何时下崽,刘苏良了如指掌。去外地参加活动,他天天操心:家里竹鼠要下崽了,万一没有及时隔开,会不会打起来。

         因为老当“刽子手”,有人觉得刘苏良的笑容“很可怕”,他也真的在视频里故意露出招牌式的“邪恶的笑”,弹幕很快被“哈哈哈哈哈”刷屏。刘苏良老早发现,能让大家感到开心,对点击量很重要。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一双手上的几十道疤痕,全是竹鼠咬的。    

胡跃清话不多,常不自觉抿嘴,这是害羞的表现。一个视频四分多钟,怎么拍,拍什么,主要是听胡跃清的想法。拍摄时,这个业余编导很敬业,趴在泥地上选角度,或者爬到山上俯拍,每个场景都是多景别,不满意就重拍。四分多钟的视频,要拍好几小时。晚上吃完饭,胡跃清趴在电脑前挑选素材、剪辑,十点钟左右,新一集“华农兄弟”准时发布。

做自媒体后,胡跃清没试过在十二点半之前睡觉



5

对突然走红,两个年轻人有些惶恐。他们清楚,互联网带来的红利,终究有一天会用完


  几个月来, “华农兄弟”的账号一直保持日更状态,每天胡跃清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每个视频,网站会给作者分成,点击量每达到一万,就能拿到十几元。华农兄弟的最高点击量有300万,普通的也有40多万。养殖的竹鼠卖给广东、江西的酒店食用,又是一笔收入。


华农兄弟在接受一档亲子节目的视频采访

 出名后,广告也闻风而来。他们接到一个大闸蟹品牌的邀请,犹豫了很久还是接了。“小白每天吃29,开支越来越大,我们只好接了个广告。”刘苏良在视频里调侃。其实找上门的广告商很多,发财的机会不是没有,但他们很小心地只选择了几个和竹鼠相关的。

生活好像变了,他们马不停蹄到大城市录制节目、参加活动,机场里有粉丝认出他们,追着要签名;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回到小镇,依旧是早上9点到下午5点的固定工作时间,院子里十几只鸡和两只小猪悠闲地觅食,大狗子摇着尾巴,没人觉得他们是“网红”。

刘苏良和大狗子

时不时有福建、广东甚至更远地方的粉丝过来参观,也有人讨教竹鼠的养殖经验。刘苏良反复强调:养竹鼠有风险的,不能一窝蜂上。对突然走红,两个年轻人有些惶恐。他们清楚,互联网带来的红利,终究有一天会用完。粉丝催他们上架卖竹鼠,虽然刘苏良担心养殖速度会跟不上,但他是认同这个观点的,“还是要拥有自己的实业,竹鼠也要一直养下去”。



6

被问最多的一个问题是,竹鼠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残忍地吃掉


          刘苏良穿上出镜的夹克,套上解放鞋,到镇上买焖竹鼠的材料。五十多米长的街道两旁分布着几家杂货店,都是村里人开的,路过的时候,刘苏良一一打招呼。

  杂货店老板会心一笑:“又要煮竹鼠啦?今天是什么理由吃掉它们?”

    “天气冷了,暖暖胃。”

         那天,他们的视频是这样拍的——刘苏良在竹鼠房里巡视,相中了一只体型肥大的竹鼠,拎起尾巴抓上来,胡跃清架好机位,调好灯,拍下来这一幕。那只被选中的竹鼠不断挣扎,刘苏良笑笑,对着镜头讲事先准备的台词,“这只竹鼠毛色发黄,所以要被吃掉”。

 紧张到忘词是经常的,如果一句话太长,刘苏良会断成几截念;还念过别字,文稿里的“届”,他念了七八次还是念成“ji”。他埋怨:是小学里老师教错了。

 转眼,竹鼠提到砧板上。不出十分钟,光溜溜的已切好,盛在盘里。煮竹鼠很费时,视频里的几十秒通常要煮30到60分钟。等待的时间,刘苏良拿了一碗米洒在地上,最先嗅到米味的是两只小黑猪,接着十几只鸡不甘落后,跑来围成一圈。一旁的大狗不感兴趣,上去闻闻又溜掉了,刘苏良一把捏住它的脸,大狗朝主人使劲摇尾巴。

刘苏良被问最多的一个问题是,竹鼠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残忍地吃掉?刘苏良认真回答:“被吃掉的竹鼠真的是有问题。”这不是戏言,竹鼠喜欢在安静、阴暗、清洁、空气新鲜的环境里生存,但不耐高温,夏天温度太高,竹鼠真的会中暑,救不了的只好吃掉。还有些竹鼠得肠胃炎,很多天没吃东西,也只能吃掉。




7

庞大的粉丝群就是喜欢他们视频里泥土一样的真实,这和满大街的网红主播太不一样了


         在竹鼠场采访的这七天,华农兄弟的生活让我很羡慕,有野果,有狗,有田野,有竹林,这就够了。况且在平静的生活中,他们找到了那颗可以激起生命波澜的石子。

 去年夏天,胡跃清把开了几年的摩托车换成新轿车。每天到竹鼠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水龙头,把车冲洗得发亮。刘苏良开玩笑,胡跃清比爱老婆还要爱他的车。

   傍晚回镇上,二十公里路程,胡跃清开得很快。他不爱说话,车里最常放的一首歌,是一首流行曲:《沙漠骆驼》,“我要穿越这片沙漠/找寻真的自我/身边只有一匹骆驼陪我/前方迷途太多/坚持才能洒脱/走出黑暗就能逍遥又快活……”

 胡跃清最怕粉丝批评他们作假,他相信“拍三农视频一定要真实,原汁原味最重要”。为了拍得“好看”,他曾经花两万多元升级了相机,试拍后大失所望,那种“好看”和原来的土味完全不同。而庞大的粉丝群就是喜欢他们视频里泥土一样的真实,这和满大街的网红主播太不一样了。

        接受一档综艺节目的采访时,女编导问:以后你们会离开农村生活吗?刘苏良用嘴贴近手机,一口江西口音的普通话大声答:“我一辈子都会留在村里,直到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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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国庆”寻人启事

        生于10月1日的人,大概率名字会和“国庆”关联。他或她,出生的那一天,就打印上了那一年祖国鲜活的面貌。此后一年的生日,都与国同庆。建国70周年之际,“倾听·人生”版寻找你我身边“生逢国庆”的人,我们将选择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以十年为代际,记录他们真实、独特的经历。线索如被采用,即奉稿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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