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著名现实题材作家、 著名编剧、多届“五个一工程” 奖得主刘克中历时7年创作的长篇小说《中国大港》由浙江文艺出版社重磅推出,全书76万多字。该小说以宁波港和舟山港为创作原型,时间跨度为2000—2024年,以海洋强国战略、“一带一路”倡议、长江经济带发展、长三角一体化发展、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等国家重大战略为故事背景,讲述了以主人公梁云霄、姚江河、宁海楼为代表的三家三代港口创业者、建设者、改革者秉承“向海而生,港通天下”的信念,追寻“港口兴国,海洋强国”的梦想,在省委发展海洋经济、建设海洋强省指引下打碎资源瓶颈、突破陆海障碍、打破区域体制束缚、冲破国际技术垄断和行业围堵,完成两港融合,领航世界航运进入中国大港时代,开创全球港口“中国模式”的时代传奇,展现了作为国际重要交通枢纽的中国港口振兴“海上丝绸之路”,带动区域发展,探索共同富裕建设,在新时代高质量发展取得的丰硕成果。
小说把四个年轻人的个人成长、事业发展、情感纠葛、使命担当放在反复叠加的矛盾冲突中去描写,让人物爱恨情仇伴随大时代的潮水起起落落,让人性的升华沉沦伴随命运的抉择沉沉浮浮,让人物的成长伴随信念的坚守和传承跌跌撞撞。该小说聚焦了大力发展海洋经济与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的浙江篇,描摹了两港从竞争到融合一体化发展中的群英谱,抒写了两港成为世界一流大港、领航世界航运的好时代,是一部艺术化地呈现20多年来,浙江按照习近平总书记擘画的“八八战略”宏伟蓝图,一张蓝图绘到底,奋力打造“重要窗口”,建设中国式现代化世界一流强港、锻造国家硬核力量的文学样本,是一部“中国大港”建设的擘画史、奋斗史、精神史,更是一部中国海洋文学在新时代的创意表达作,具有文学史价值。
《中国大港》是作者刘克中常年来行走长三角、珠三角、东南沿海、环渤海和西南沿海等现代化港口群,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创作成果。刘克中对港口的历史和文化有着长期深入的研究,在文学创作中,多次实地考察港口、海岛,走访渔民、港口建设者等,展开深入细致的采风,获取了大量一手资料和鲜活案例,致力于讲好中国故事,为时代和人民放歌。
作者刘克中不仅是中国当代现实题材文学创作代表性作家,也是国内著名编剧,由其担任编剧的电影和电视剧屡获全国大奖。
《中国大港》已入选2023年度浙江文化艺术发展基金主题出版类项目、2024年度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等。据悉,根据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已经完成备案,正在加紧筹备拍摄。
精彩书摘——
没人理解恨的力量,其实它跟爱一样,浸透人生所有的时光。
渔民的儿子梁云霄对大海的爱恨尤甚。海山群岛孤悬沧海,如浪涛间时隐时现的片片浮叶,而落叶岛渔村就是浊浪汪洋中最飘摇的那枚。落叶岛上的渔民到海山本岛要乘四个小时驳船,到连接大陆的宁州还需乘船两个小时,遇到风浪,船要从清晨漂到黄昏。偏偏父亲梁海生和岛上的渔民迷之自信,总把“向海而生”四字挂在嘴上,而在梁云霄看来,这个所谓的“生”,是被波涛汹涌的大海逼到了死的绝境。
那个暴雨黄昏的绝望,梁云霄刻骨铭心。
千禧龙年,八月,他的父亲梁海生死了。
梁海生驾驶的万吨远洋捕捞渔船在万里之外的异国海域触礁沉没。噩耗传来,距梁云霄前往东海交通大学入学报到只剩七天。母亲丁春草本要筹办一场梁云霄的升学喜宴,他是落叶岛几十年来第一个考上国家重点大学的孩子。
梁家人翘首祈盼梁海生从远洋归来。然而,升学喜宴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场葬礼。梁海生的遗体是梁云霄和十六岁的堂弟梁宝从千家门渔港邻村渔船冷冻舱里接回来的。
夏日的正午,阳光刺眼,海山本岛千家门渔港,回港的远洋渔轮云集海湾,身穿雨裤、头顶烈日的码头渔业装卸工人正拿着铁钩子从冷冻舱的传送带上钩出一块块结成冰块的鱼虾。梁云霄和梁宝乘坐着驳船靠近了一艘五千吨的远洋渔轮。渔老大五十多岁,肤色黝黑,满脸络腮胡子。他拍了一下梁云霄的肩膀长叹一声说:“跟我来吧。”
渔船冷冻舱重重的舱门咣当打开,浓重的海腥味和寒气扑面而来。梁云霄打了个寒战,继而接连打了三个喷嚏,然后跟着渔老大下了冷冻舱。一个个铁皮盘子上装满了冻成冰块的鱼虾,码放在十几米的冷冻舱里。渔老大这次远洋捕捞收获颇丰,满舱的冰冻“金条”。码放整齐的大黄鱼鱼鳞在灯光下反光,金灿灿耀人眼。在一堆冰冻大黄鱼冰垛的最里面,梁云霄看到了一个被棉布盖着的铁匣子。渔老大掀开棉布的那一瞬间,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子捅进了梁云霄的身体,一下子洞穿了他的心脏,他的情感、思维、血液、呼吸,包括浑身的器官像是瞬间被冰冻凝固了。他僵硬地站在那儿,想哭,可声音也像是瞬间凝固在了喉管里。他呆呆地望着父亲梁海生,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梁海生躺在一个长两米、宽一米半的敞口铁匣子里,铁匣子里结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梁海生凝固在冰块里。虽然漂洋过海三十几天,此刻凝固的冰块却丝毫掩饰不了他与生俱来的骄傲、狂热和不羁。那张脸天庭饱满,鼻直口方,唇角上翘,虽然并不出众,但辨识度极高,多年后仍然清晰地烙印在梁云霄的脑海里。
“云霄你节哀,我们也是没法子,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带你爸回来。”
堂弟梁宝冲着铁匣子跪下,连续磕了三个头,号啕大哭起来。
“叔,我哥来接你了,咱们回家。”
梁云霄似乎没听到邻村渔老大的解释和梁宝的哀号。他机械地伸出手,想去触摸冰层之下父亲那张熟悉的脸。刺骨的冰冷顷刻间从指尖钻进了他的骨子里,但他的整只手还是摸了上去。从记事起,他就没再触碰过父亲的脸。梁海生在船上做惯了老大,浑身上下带着海盗船长般唯我独尊的匪气和霸气,连说话都带着惊涛骇浪的海腥味。梁云霄从小就跟梁海生不亲,梁海生这张高高在上、严肃中带着杀气的脸,像一面冰冷的盾牌,阻断了他们父子间的亲近。此刻,梁云霄双手抚摸着父亲的身体,感受到的却是一股一股冰凉的寒气渗透进他的骨头里,针刺般的疼痛传遍全身。梁云霄开始心疼眼前这个被冰封在冰块里的男人。万里归途,他的父亲梁海生就是这样躺在冰冷刺骨的冷冻舱里,越过好望角、漂过印度洋、横穿太平洋……悲伤的闸门瞬间打开,梁云霄抱着这块巨大的冰块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一声:“爸——”
梁家小白楼前聚满了渔民。屋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黑压压的人群站成一片。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如泥塑刀刻的雕像,任凭大雨冲刷。人们似乎还沉浸在梁海生集资造船时为他们描绘的海市蜃楼里不肯醒来:万吨远洋渔轮傲视沧海,劈波斩浪,驰骋于千里异国海域,一网下去,大黄鱼满船乱飞,这些乱飞的大黄鱼瞬间幻化成百元大钞翩翩飘舞,令人目眩。一年前,也是在这里,这些人争相集合,满怀激情、满眼放光地盯着梁海生,聆听他口若悬河地讲述这一切。
梁海生算是海山群岛远洋捕捞最厉害的船老大之一,梁家也算是渔村为数不多先富起来的人家。村民们眼睁睁看着这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开大船、挣大钱、起高楼。梁家那座白墙青瓦的六层小楼伫立在月塘湾半山腰,依山面海,背阴朝阳,出海归来的渔船在几海里外就能看见,旭日之下,白墙青瓦,灯塔一样明晃晃耀人眼。看得见的硬实力,让村里渔民无不对梁海生顶礼膜拜。那天,梁海生站在自家小白楼前豪迈宣告:不出三年,落叶岛上所有渔家,都能住上像他梁家这样的小白楼。那一刻,月塘湾爆发出海浪般的欢呼,各家各户随之倾囊出资,花花绿绿的钞票一捆一捆码在梁家的桌子上。梁海生选了个好日子,带着侄子梁宝和村里几个年轻人去了宁州第二造船厂。大船从建造到下水,耗去整整九个月。九个月里,梁海生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他一遍遍地跑海山、宁州,补习英语,办证件,招募工人……他像儿子梁云霄备战高考那样备战远航,在憧憬、期待、煎熬、焦躁、梦寐中等待着万吨渔轮出坞的日子。那段时间,梁海生吃住在造船厂,睡在船坞甲板上,一双眼睛死盯着他那艘一点点搭建、焊接起来的大船。钢板用最好的,辅料也用最好的,他要造最大的船,出最远的海,捕最贵的鱼。造船预算一次次超支,那个日渐崛起的钢铁家伙,就像一头永远吃不饱的吞金巨兽,成捆的百元大钞很快就被它吞噬殆尽。梁海生像个赌红眼睛的赌徒,不停往返于宁州、海山、落叶岛,像一只没头苍蝇,四处找人投资、找人借钱。
梁海生无限膨胀的野心吓坏了梁云霄和丁春草。在梁云霄眼里,母亲丁春草是个眼界开阔的渔民,她养虾、养蟹、养海参、养鲍鱼和贻贝,月塘湾最远的那片海域,就是她每年都会丰收的海上良田、水上牧场。细算起来,梁家家业其实大半是丁春草积攒起来的。梁海生的远洋捕捞是很挣钱,可每次远洋出海回来,他都有大半年在醉生梦死。梁海生的钱就像海滩上的巨浪,来得快,去得也急。二十年来逆来顺受的丁春草突然间性情大变,以死相逼,坚决抵制梁海生赌徒一样地赌上一切。她跟梁海生从一开始的争论变成争吵,从谩骂变成厮打,从冷暴力变成了楼上楼下分居,直至提出了财产分割和离婚。
父母的矛盾毫无疑问影响到了梁云霄的高考备战。为了挽救父母的婚姻和那个原本幸福的家,梁云霄不得不一次次从海山市返回孤岛,从中调停。野心无限膨胀的梁海生固执得像海边的礁石,任凭丁春草一次次怒潮拍打仍岿然不动。梁云霄的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母子二人的一切努力都未能改变梁海生造大船、出远洋的决定。这个发疯要纵横四海的巨轮船长,心如磐石。为了儿子梁云霄的高考,丁春草不得不理智地选择了妥协。
千禧年高考百天倒计时,梁云霄蜷缩在海山市海洋中学高三宿舍的被窝里。他没有去上课,也不想吃饭。他病了。那段时间,各地远洋渔轮海难不断。邻村有艘五千吨渔轮在好望角附近远洋捕捞时遭遇风暴触礁沉没,船上几十吨金枪鱼连带着所有船员沉入海底,无一生还。一连几天,梁云霄都被光怪陆离的梦魇折磨着:风暴、海啸、巨浪、沉船、海底猛兽的撕咬……一个梦连着一个梦,像在播放桥段无缝衔接的电视剧。他跟着父亲梁海生在惊涛骇浪里的一艘渔轮上颠簸,狂风巨浪中的渔轮被海浪击碎了,所有的人都沉入了水底。大海深处,他和梁海生不停地下沉。梁海生伸出手去拉他,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他身边旋转。梁海生瞬间被卷进了漩涡,梁云霄大声呼喊着父亲,拼命想去抓他的手,可是梁海生一下子没有了影子。继而,梁云霄也被旋涡卷了进去,他划水、踢腿、挣扎,一切都无济于事……心神不定的梁云霄匆匆从海山市海洋中学返回了落叶岛,虽然他知道,他不可能改变梁海生这个霸道船长既定的航向,但他还是想跟母亲一起再做一次努力,尽可能地劝阻父亲。
那天夜里,梁家客厅氛围压抑沉闷。梁云霄把自己的担心告诉父亲,梁海生用鲅鱼骨头剔着牙齿,瞪着眼睛看着他,用低沉的声音告诉他:“汉子死在浪尖上,懦夫死在板板上。”这是梁海生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也是他独断专行的好借口。梁云霄还想再说什么,梁海生吐出嘴里的鱼骨头告诉他:“好好读你的书,老子的事不用你管。”说完,起身出了门。临走时,他看了一眼梁云霄,接着又撂下一句话:“老梁家不出懦夫。”面对梁海生的强势和粗蛮,梁云霄无可奈何。丁春草冲着梁海生的背影高喊:“我要跟你离婚。”门外传来梁海生嗤之以鼻的声音:“那就尽快办手续。”那天,梁云霄第一次从丁春草脸上看到了她对婚姻的失望。身心交瘁的丁春草歇斯底里,第一次在儿子面前爆了粗口。她冲着门外高喊:“离,谁不离谁是小娘养的。”那天,梁云霄劝住了丁春草,而梁海生却像一头倔强的疯牛,在通往远洋大船梦想的道路上狂飙。
这天黄昏,身穿旧西装,歪打花领带,手拎着干瘪的破皮包,一身疲惫的梁海生在海山市海洋中学门口徘徊。看到梁云霄出来,梁海生立刻就抱住了他,难掩兴奋地大声告诉他:“儿子,老子的大船出坞了。”梁海生忘乎所以的喊叫引来不少学生疑惑的目光,弄得梁云霄一脸窘迫。浑身亢奋的梁海生根本没有顾及梁云霄的感受,他从宁州第二造船厂急匆匆赶回海山,第一时间就是要来跟儿子分享这个喜讯。梁海生告诉梁云霄:“开渔节海祭,跟你老师请两天假,老子的万吨大船要出海了。祭海的时候,你得去。”
开渔节海祭前夜,十几个岛屿的百余艘渔船和大批渔民云集月塘湾这个百年渔港,等待着明日涨潮启航。每年,月塘湾开渔节都盛况空前,渔民会在海湾的空地上设祭台、摆供品,焚香祷告,祈祷平安。东海云生号万吨渔轮在岛上渔民的欢呼声中驶入月塘湾。月光下,巨轮停泊在月塘湾码头,在百艘渔船中鹤立鸡群。舷号东海8043 的万吨渔轮,出自宁州第二造船厂二号船坞,纯钢结构,船长一百六十米,宽四十三米,船体雪白,舷号鲜红,船体上挂满了各种旗幡。万吨渔轮驾驶舱里,梁海生操作着一排仪器,一脸豪迈地对梁云霄说:“老子的船,是东海吨位最大、航程最远、最先进的渔船。”
渔船上有四十九名船工,船长自然是梁海生。大副、轮机长、甲板长都是高薪从宁州聘来的,船员大部分是村里集资的股东。梁姓家人有四个,分别是梁云霄的二伯父、四叔、堂兄,还有堂弟梁宝。另外,船上还聘请了一个英文翻译及四名来自非洲、越南的远洋熟练船工。这些人聚集在船舱里,跟村里来送行的家人们喝酒,喧嚣的笑声、嘈杂的吵闹声不时传来,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月光清冷,梁云霄跟在梁海生后面上了船顶的甲板。望着灯火辉煌的海港和月光下通体银亮的大船,梁云霄怯懦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跟你一起出海。”梁海生怪异地看了一眼梁云霄,像是没听清他说的话。梁云霄接着又低着头说了一声:“我也想出海。”这次他声音很大。梁海生的脸一下变了。他声音低沉,但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海祭后,你给老子滚回学校读你的书去,这辈子不准你吃渔民这碗饭。”
“为什么?”
“在老子面前没有为什么。”
“我都十八了,梁宝才十六,为什么我不能?”
“梁宝是梁宝,你是你,只要老子还活着,这事你就别想了。”
“我不是懦夫。”
“不是懦夫就给老子考个大学看。”
梁云霄还想说什么,梁海生突然间翻了脸,一下子提高声音:“滚下去,从明天起,不准给老子再上船。”
话不投机,梁云霄气呼呼地下了船。